一个受尽欺辱的女人决定去卖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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主播:宋婷婷
一个女人报警称,山水小区1号楼有卖淫嫖娼活动。警察问女人怎么知道的,女人愤恨地说,她丈夫就是嫖客。
01
晚上十点半,在社区值班的我,刚躺在行军床上睡着,就被王洋一个电话叫醒。有人报警山水小区1号楼2单元1501正在进行卖淫活动。
我爬起来,打着哈欠,揉着双眼,披上衣服就向山水小区进发。留在派出所值班的王洋和老马到得很快,和我前后脚到达楼下。
“我去社区值班,你也不放过我?”我给王洋和老马递烟。
王洋接过烟,笑着解释所里人手不够,并拨通报警人的电话。接电话的是位女性,声音很小,问她怎么知道1501有人卖淫,她愤恨地说:“我老公手机里说的。”
“你老公是嫖客?”王洋又问。
报警人稍稍沉默,说:“嗯。”
登记完女士信息,王洋多问了一句:“确定是1号楼2单元1501?”
大姐很笃定,说:“绝对在那儿,我盯了好久了。”
王洋挂了电话,笑着跟我和老马说:“大义灭亲啊。”
我把烟掐了,精神起来:“那赶紧的,别让这大姐失望了。”
跟物业打好招呼,佩戴好执法仪后,我们来到1号楼2单元1501门前。
王洋敲门,门上的猫眼被福字挡住,我们便不用刻意隐藏。
敲门几分钟后,一个女声隔着门问道:“谁啊?”
我自然地回答道:“物业楼管,楼里水管裂了,我们挨家挨户排查呢。”
里面的人嘟囔了几句,拉开门和我对视一眼,看到我们的警服,反应过来,立马就要拉上门,但我们的几只手早就按在门上。
王洋稍一用力,把门推开,喊道:“警察,别动,抱头蹲下。”
这房子有120平米,三个卧室,我们进门后分工明确,分别冲向了不同的房间。房间里面女人的尖叫声响起。
我打开的卧室空空如也,床上被子随意地堆在一起,内衣袜子散落在房间各处,房间散发着一股混杂着香水和衣服馊了的味道。这大概是刚刚开门的女人的卧室。
转出房间,我迅速将卫生间、厨房、阳台检查一边,没有藏人。老马从他负责的房间里,叫出来一个黄发女人,和开门那位蹲到客厅一角。
只剩王洋负责的那间房。房里,一男一女藏在被子里,不敢出来,房间里粉色的灯光,阴暗又带着一丝情调。男的恐怕就是报警人的丈夫。
“衣服穿好,抱头蹲地上。”王洋打开屋里所有的灯。
跟另外两个乱糟糟的房间不同,这个房间整体看来非常整洁,三双干干净净的女士鞋靠墙一字排开,衣服叠放在飘窗的小桌子上,甚至连床头柜上的避孕套都整齐摆放。这位“卖淫者”恐怕有些强迫症。
女人躲在被窝里摸索着穿衣服,男人用枕头遮住自己身体开始找衣服。
“麻利地给我出来。”王洋转头喝令客厅的那两个女人,“居住证和身份证都拿出来。”
此前开门的女人找出身份证,没有交到老马的手上,而是将身份证扔在桌子上。老马皱起眉头,一看就知道不是第一次被抓。我们这是遇到硬茬了。
02
磨蹭半天,现场被抓的那一对总算出来了。
王洋接过男人的身份证,让他蹲在一边,然后皱着眉头看着跟他一起出来的女人。
我和老马这才发现,这女人外形条件很差,差到没人会觉得这是个做皮肉生意的。黝黑的皮肤,粗厚的嘴唇,右眼有点斜视……跟人说话时,她的两只眼睛看着不同方向,让人不知该看她哪只眼睛。
我拿着三人的身份证过平台,另外两个女人是惯犯,之前都被处罚过。开门那个叫孙瑞,这是第三次被抓。黄头发的叫张芳,第二次。
当场被抓的那位,叫李三妹,今年43岁。男的叫张王伟,35岁。
王洋带李三妹进房指认物品时,张王伟喊了好几句“警察同志”,没人理他。张王伟腆着脸说要手机给家里报个平安,被我们拒绝。严防这是有上级的卖淫团伙,杜绝通风报信的可能,所以他们的手机均被暂扣。
现场指认完毕之后,李三妹随着王洋从房里出来。她眼神飘忽,不敢看人,侧着身子离执法仪远远的。李三妹是第一次被抓,人有点懵。
王洋安排三个女人在沙发坐下,随后接过我手里的身份证,一个一个问话:“孙瑞?最近交易过没有?”
孙瑞翘着二郎腿,轻轻地晃动着,不情不愿地说:“没。”
王洋语气严厉地说:“给我老实点,把腿放下去,有没有你心里没数吗?前面几次不长记性是吧?”
孙瑞冷笑一声,转过头去。
“张芳?最近交易过没有?”王洋看向张芳。
张芳犹豫一下,摇了摇头。
王洋拉过一把凳子,坐在三人面前:“把我们当傻子是吧?一个在里面接客,另外两个都是毫无关联的?怎么不直接说你们不知情呢?”
蹲在墙角的张王伟站起来小声说:“警官,我第一次,放我一马吧,我回家太晚我媳妇会说我。”
“还有脸拿媳妇当挡箭牌呢?”我拍了拍执法仪,“录着呢,说话注意点。”
所里来的车子被塞得满满当当,四个人被带回去处理。
李三妹靠在窗玻璃上,看着外面的路灯发呆。孙瑞和张芳热烈讨论着某个新开的美甲店,假装今晚的事儿跟她们毫无关系。
路过商场,孙瑞对王洋说:“诶,警察哥哥们,我请你们去吃火锅吧。”
王洋黑着脸,让她老实点坐好。王洋之前说过几次,如今对卖淫者的惩戒力度不够,不能根治这一违法行为。
折腾到凌晨一点左右,我们拉着一车人才回到所里。四人被关在滞留室,非重大、紧急案件不得连夜审问,所以他们将在滞留室的板凳上睡一晚。孙瑞这样的老油子直接坐在地上睡,李三妹乖乖坐在板凳上,望着墙角发呆。
第二天,案件开始办理。
笔录做完已到中午,李三妹很实诚,面对什么问题都仔细回答。张王伟再三哀求我们不要通知家属。办案的同事跟张王伟说,该知道的早就知道了。张王伟一听就蔫了。
孙瑞和张芳最终被攻破,承认近一个月各自交易都在40次左右,金额一次800-1200元。令我惊讶的是,李三妹的收费大多为50元或者100元,甚至出现过33元的。这是我见过收费最低的卖淫者,她的客户相对固定,前后共有8个人,近半年只剩3人。
查看李三妹的手机记录时,发现微信聊天记录全是语音和语音通话。李三妹说自己文化程度很低,不会打字。
我们担心李三妹有隐藏的交易记录,便问她:“你的微信绑定的是你的银行卡吗?”
李三妹愣了半天,没有反应过来,好像一下没理清楚微信和银行卡之间的关系。我便给她解释了一遍,她这回明白回来了,点着头说:“钱在银行卡里头,是我自己的卡。”
笔录过程中,我们与李三妹的沟通十分吃力,感觉她没有跟上时代。
我确认李三妹没有前科,转头问她:“你图什么呢?一个月挣了2200块钱,现在干什么工作挣不到2200块钱?”
李三妹用有点斜视的右眼看着我,说:“我没有文化,没人要我。”
这种借口,实在太常见了。
“有手有脚的非要给自己找这种借口?”我又问。
李三妹犹豫了一会儿:“我以前找过工作,他们都欺负我,全都欺负我。”
我一愣,叹了口气:“家里人呢?”
“爹死了,房子给了我弟,我妈光问我要钱,十几年没联系了。”李三妹言语冷淡,像是在说旁人的事儿。
03
李三妹出生于陕西的小村子,家里还有俩姐姐一个弟弟,她小学没上完就辍了学。因为长相不好看,还笨嘴笨舌的,李三妹打小就被父亲嫌弃,当做出气筒。
15岁那年,又一次被父亲殴打之后,李三妹哭着离开山村,去城里谋生,立志要活出个人样来。
“我第一份工作是在纺织厂当清洁工,大家都拿我开玩笑,说我长得丑嫁不出去。”李三妹说。据说,工友打牌还拿李三妹当赌注。哪个工友赢得大,开玩笑让输家去亲一口李三妹,就算是清账了。
亲生父亲的毒打,李三妹都能受得了,这点言语侮辱也不在话下。她只想着好好工作,攒钱。好不容易攒点钱,工友来借钱要给家人治病,她心软,咬咬牙把积蓄全借了出去。
可惜,不久之后,工厂开始裁员,李三妹是第一批下岗的。被赶出工厂宿舍的李三妹,除了一床被褥,啥也剩下。借出去的钱要不回来,她周身只剩一百块。
李三妹回头做搬运工,和一堆男人住在窝棚里。搬运队唯一对她有善意的是个叫王强的男人,个子矮矮的,一米五左右,也是众人调侃欺负的对象。
两人生平遭遇相似,慢慢走到一起,有点抱团取暖的意思。两人想着努力挣点钱,过自己的小日子。年后,他们离开搬运队,搬进了窝棚旁边的握手楼,住到一起。
“我那时候以为要有自己的家了。”说到这里,李三妹第一次抬起头,“王强跟我说,以后攒到两万块钱,就回他老家盖房子,跟我结婚生娃娃。”
李三妹满心欢喜地憧憬了几年。两万块钱攒够之后,王强带着那两万块钱,消失了。那时李三妹身上只剩9块钱。
之后,李三妹绝望地躺了好些天,直到房东来敲门讨要欠租,她才爬起来。她一边寻找王强,一边找工作挣钱还债。
经历这么些挫折,李三妹这年想回家了。还清欠下的房租,她灰头土脸回了老家。
好不容易摸回家,老妈上来就是一耳光:“畜生东西,你爹死了都不知道回来,现在回来干嘛来了?”
母亲以为李三妹外出打工挣了不少钱,叫她拿出来给弟弟当彩礼。李三妹拿不出钱,母亲便嫌弃她,天天找人要把她嫁出去。
“我那时候想,要不就这样吧,说不定能嫁给个不欺负我的男人,随随便便把这辈子过了。”李三妹双手捏着衣角,痛苦地回忆着。
多次相亲没能成功,母亲天天给李三妹臭脸看。母亲和弟弟都盼着,李三妹能早点嫁出去,收回一笔彩礼,好给弟弟拿去娶亲。
李三妹第二次出走了。
这次,李三妹还没来得及去找工作,便在宾馆结识了一个妹妹。就是这个妹妹带她入的行。
“所有人都欺负我,所有人都不拿我当人看。”李三妹绞着手指声音略带哭腔,“那个妹妹跟我说,干这个不用想啥当人当鬼的,反正就是躺着挣钱……”
04
笔录早已做完,李三妹供出来的嫖客只有八人,另外两位供出来的嫖客能打满一张A4纸。
我对李三妹说:“你这事儿处理完以后,我可以帮你找个工作,我们社区有就业培训,物业招保安和保洁的话我也能帮你安排面试。”
李三妹低着头,不回话。
“要是有人欺负你,随时给我打电话。”我想了想,“但现在环境好多了,你别担心。”
“谢谢。”李三妹不置可否。
想来,李三妹应该已经不相信别人的承诺了,我的话在她眼里也只是随口一提的客套话。
王洋拍拍我,对李三妹说:“你比我年纪大,我叫你声姐。咱们生活是很操蛋,但也不是只有操蛋,你应该听小杨的,出来找个安稳工作,谁欺负你,就跟我们说。”
李三妹点点头。
几人的处理结果很快出来:孙瑞十五日拘留,并处罚款五千元;张芳十五日拘留,并处罚款五千元;张王伟十日拘留,并处罚款五千元。李三妹情节较轻,处五日拘留。
还有此次牵出的一众嫖客,也被传唤到所里接受处理,所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。
五天后,李三妹出来了,我去问她要不要帮忙找工作。
李三妹说,想,想找一份不用跟人打交道的工作。
我回头整理了社区近期的招聘信息,给李三妹发语音,将几个备选的好坏给她详细介绍一遍。
老马见我对着电脑逐字逐句读招聘信息,拍着我后脑勺说:“你个娃娃是芍吧?直接粘贴复制不好吗?”
我摸着后脑勺,说对方是李三妹。
老马明白了。不发文字,用语音沟通,才能保证她能听明白。
过了好久,李三妹发来一条语音:“小杨啊,小杨啊,我去干保洁吧,我去干保洁吧,嗯。”
我很高兴,打电话给物业的王经理,给李三妹联系工作。保洁待遇不高,但对李三妹来说,至少是个好的开头。
我跟王经理说,李三妹性格实在,收拾打扫也很细致。王经理爽快,叫我隔天带人过去看看。
隔天,李三妹去试工,王经理很满意,叫人带她办入职手续。
我这时小声嘱咐王经理:“这大姐过得挺苦,但是你也不用特别关照,活干不好该说就说,但是千万别让人欺负她。”
王经理笑了笑,说:“杨警官你放心,有啥我就跟你说。”
过了两天,李三妹给我发语音:“小杨啊,小杨,我开始上班了,谢谢你啊,谢谢你。”
“好,没事,有没有人欺负你?”我问她。
“没有,没有,大家都挺好咧……”李三妹笑着说。
李三妹搬到物业的保洁宿舍。有一回,我假装是李三妹的弟弟,买些水果去宿舍探望。李三妹那时在上班,几个同住的大姐热情地招呼我,我便知道她们关系很融洽。
给各位大姐分了些水果,余下的放在李三妹的床上,我放心地走了。
回程途中,我恰巧遇上李三妹在街上洒扫,她扫得很用心。
她扫过的街,比一些人的心还干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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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 | 山河无恙
编辑 | 暖暖
编辑邮箱:19721188@qq.com
山河无恙
法律是人性的低保,一种强制性的修养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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